外婆的石磨

? ? ? ?舅舅家前門墊腳的地方有兩塊石磨，是外婆去世后到現(xiàn)今唯一留下的東西。和那個時代貧苦人家的女孩兒一樣，外婆沒進(jìn)過學(xué)堂，連個大名也沒有。她娘家姓謝，村里的長輩和平輩都喊她二姐。嫁給外公后，跟夫家姓了，她便成了張謝氏，去世后，靈碑上也是這么寫的。

? ? ? ?外婆好像也沒有兄弟姐妹。她曾說自己小時候，跟她母親到處逃荒去要飯，也不知怎么的就來到外公家。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的時候，她母親就杳無音訊了，后來鄰居告訴她，她母親走的時候提了十幾個雞蛋，背了半袋糙米。嫁給外公后，此后幾十年，外婆都沒回過娘家，娘家也沒有人來看過她。

? ? ? ?在我的印象里，如若能說出完完整整意義上屬于外婆的東西恐怕就是舅舅家墻角的石磨了。昔時的鄉(xiāng)下人家，幾乎家家都有一個石磨，用大塊的砂巖刻成的，放在堂屋的的角落里。

? ? ? ?石磨的用途很多，過年的時候可以磨豆腐，也可以磨五香米粉，而最為平時所用的是磨焦米。鄉(xiāng)下大鍋灶燒得飯，是很容易焦的，扔給貓狗雞鴨都不愛吃，再說窮人家也舍不得扔，就盛起來，用水淘洗一下，曬干了，用石磨一轉(zhuǎn)，碾成焦焦的細(xì)細(xì)的米粉，早上吃稀粥，抓上一把，攪拌一下，稀粥就變稠了，即省糧食又很壓餓，更為重要的是焦香、焦香的，甚是美味。小時候去外婆家，我在外面瘋跑玩耍，野夠了，也餓了，滿頭大汗地跑回家，外婆就抓把焦米，放上白糖，先是干著吃，吃不了了，就加水沖著吃，還沒吃完，外面的人一吆喝，就跑去了，外婆端起我的碗，將我吃剩的舔干凈，那時常想外婆也嘴饞，連我吃剩的碗也舔。童年時代，我很饞這口焦焦的香味。

? ? ? ?十多年前，舅舅將老舊的房子扒了，蓋起了水泥框架的寬敞明亮的平房，外婆總守著石磨，四下里看看，不知道放哪里好，我就上前問她：“外婆，你看什么呢？”外婆說：“我看看石磨放什么地方好。”舅舅苦笑著說：“這么大地方還放不下石磨嗎？現(xiàn)在都用機(jī)器磨東西了，誰還花力氣轉(zhuǎn)那笨重的石磨。扔了吧。”“這么好的東西，扔了？不是被糟蹋了嗎？”外婆固執(zhí)地說。

? ? ? ?舅舅拗不過外婆，只能答應(yīng)放在房檐下。那是我也懂事了些，就問外婆為什么這么珍愛這個石磨。外婆拿了破掃帚掃了掃石磨，又摳了摳上面的泥點，喃喃的說：“這可是墨綠砂巖，是做石磨最好的料。我年輕的時候，力氣大，上山打柴，摘野菜什么的，總是不忘瞄幾塊上好的石料，看看能不能背回家，請石匠刻個石磨······”我眼睛一朦朧，外婆從山上背石料的情形，刻在我的腦子里；外婆為了請石匠刻石磨不知熬了多少心血才攢夠錢，刻在我腦子里；外婆看到自己家有了自己的石磨那嘴角的笑容，刻在我腦子里······

? ? ? ?大前年，外婆走了。臨終前，兒孫們圍在她的床前，外婆一一看了我們，隨后用手揮了揮，好像要大家給她讓開一條道，嘴里吃力的說著什么，舅舅伏在外婆的耳邊，連猜帶蒙地跑到房檐下，搬來了半塊石磨，我看到外婆看石磨的眼神就跟看我們這些兒孫一樣。

? ? ? ?外婆是看著石磨離開了我們的。石磨承載著外婆兒孫們的童年，石磨是外婆一生辛勞的象征，如今的石磨是兒孫們踩著外婆的肩向前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