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去的鄉(xiāng)愁(十)采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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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采? 菱? 角

? ? ? ? ? ? ? ? ? ? 顧? ? 冰

? ? ? 秋天到了，菱角熟了。

? ? ? 采菱角，是一年中最富詩意的時候。

? ? ? 每年三月，菱寶寶從河底淤泥里，探出嬌嫩的綠芽，然后鉚足了勁，噌噌噌地往上竄，最后，一口氣鉆出水面。它的腰肢，能達(dá)到數(shù)丈，可以說，水有多深，它就有多長。最初，它來到水面，還是羞澀的二片，三片，轉(zhuǎn)眼之間，就從腋窩處，爭先恐后地長出層層疊疊的葉片，它迅速地向四周伸展，最后，象團扇一樣鋪展開來，密密簇簇，河面上猶如蓋上了一匹碧綠的綢緞。

? ? ? 菱角的葉片，呈菱形，菱角之名，由此而來。它在三四月份開花，花朵很小，白色。它與人相反，晝伏夜出，晚上開花，白天就閉上了。菱角的家族紛繁復(fù)雜，有無角的，二角的，四角的，還有一種個頭很小，叫野菱。顏色也有墨綠的，淡青的，粉紅的，紫紅的。菱角的角很尖，特別是野菱，讓它扎著了，細(xì)刺很難挑出，會疼上好幾天。

? ? ? 采菱，通常是女人的活。工具是一只深幫橢圓形木盆，也叫菱桶，一把木锨。人盤膝坐在木盆里，木锨既能用來當(dāng)槳劃水，又能鏟菱角。她們采嫩的，也采老的。嫩菱，生吃，脆脆的，嫩嫩的，甜甜的，老的，煮了吃，又面又粉，比板栗差不了多少。阿媽有時將老菱和五花肉一起紅煨，濃油赤醬，老遠(yuǎn)聞見，便不由得口中流涎。雖然隔三差五采摘，但總有一些老菱漏網(wǎng)而掉落河中。冬閑時，大人們忙著罱河泥嘔肥，總要從河泥里撿到不少，但此時的菱角，表皮已經(jīng)變黑，謂之烏菱，可是，肉還是白白嫩嫩的，春季廟會上，賣得很貴，只有驕慣孩子的，才舍得掏錢。當(dāng)季吃不了，阿媽把菱角，剝?nèi)猓瑫窀?，磨粉，過年或來貴客，加入桂花、白糖，沖成桂花菱粉羹，或做成菱粉圓子，無疑是餐桌上最耀眼的明星。

? ? ? 采菱的季節(jié)，也是村上最糾結(jié)擔(dān)心的時候。

? ? ? 那些日子，每當(dāng)驕陽當(dāng)空，或夕陽西下，村里的一群孩子，便會簇?fù)碓诖a頭，象迎接凱旋的將士一樣，等待一長溜菱桶的歸來。一天，我們迎來的，卻不是得勝回朝的威武之師，而是丟盔棄甲的殘兵敗將。狗叔嬸子臉上掛了彩，公鴨衣袖也被撕爛了。

? ? ? 這種事，每年總會發(fā)生。這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以前。村子的南面，有一個村，叫蘆蕩，仗著人多勢眾，非說我們村前的那條河汊，是他們的，不許我們采菱，為此，年年爭吵不休，不知打了多少年，多少代。

? ? ? 北風(fēng)不受南風(fēng)氣。一場不可避免的村斗，又在火焰般的怒吼中爆發(fā)了。

? ? ? 全村迅速集結(jié)了所有戰(zhàn)力，在和尚的帶領(lǐng)下，扛著鋤頭、扁擔(dān)和鐮刀，向蘆蕩進(jìn)發(fā)。

? ? ? 蘆蕩豈能甘拜下風(fēng)。那個為首的，叫長毛，嘶叫著沖在最前頭。聽大人說，太平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又留著長發(fā)，故名長毛。往往小孩哭鬧，大人便喊，長毛來了，小孩隨即嚇得乖乖聽話。此人真名未必叫長毛，可見其人之兇蠻。

? ? ? 角落村哪是蘆蕩村的對手。才幾個回合，就潰不成軍，敗下陣來。和尚等年輕力壯，雖受了點傷，但并無大礙。要緊的是，菱花的爺爺，石磙大爹，腿傷得不輕，讓人背了回來，躺在了床上。行兇的，就是長毛。阿爹讓我阿媽去采了幾種草藥，搗爛敷在傷口。阿爹是遠(yuǎn)近聞名的蛇醫(yī)，很遠(yuǎn)地方的人，都來找他。

? ? ? 石磙大爹的受傷，讓全村人很是傷心，但更多的是咬牙切齒的仇恨。他們在連夜商討著一種又一種報復(fù)的辦法。公鴨說，在河里撒上毒藥，毒死蘆蕩村人，和尚說，稻子快黃了，點把火把蘆蕩村的莊稼都燒了。大爹呸呸兩聲，不怕減壽？

? ? ? 這時，穆大夫走了進(jìn)來。穆大夫是公社診所的，診所就他一個光桿司令，外科，內(nèi)科，全能大夫，其實，聽大人說，解放前，他只是在城里的藥鋪，當(dāng)過幾天學(xué)徒，啥也不能。穆大夫急得什么似的，結(jié)結(jié)巴巴，上氣不接下氣。

? ? ? 原來，傍晚時，蘆蕩村的長毛被土灰蛇咬了，馬上送到穆大夫那兒。他哪會治？他說，長毛的腿已腫得不行，眼睛也看不清了，劃船送城里醫(yī)院吧，怕來不及，去年，有個人讓毒蛇咬了，就因為耽誤了時間，不治身亡。將長毛直接送來吧，又抹不開面子，懇請石磙阿爹無論如何要行行好。

? ? ? 人們一聽，象炸開了鍋。公鴨說，報應(yīng)。和尚說，活該。石磙阿爹也閉著眼睛，不作聲。

? ? ?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我知道，死亡在向長毛一點點逼近。

? ? ? 阿媽終于按耐不住，開口了。阿爹，阿媽說，我本不該多嘴，但憋得難受，我說錯了，你罵我。長毛打人是有錯，但即使是犯罪，也不至于斃命吧？咱們不能老記著仇，還要念人家的好。那年大年夜，咱村食堂著火，燒了年貨，蘆蕩村不是也支援了嗎？阿爹，咱兩個村子，結(jié)了幾代的冤仇，你還想讓下一代，下下一代，一直這樣仇恨下去？

? ? ? 牛牛阿媽，聽你的。阿爹吃力地坐起來。

? ? ? 與此同時，長毛被人從門外背了進(jìn)來。他們其實早在門外候著，只是唯恐阿爹不給看。

? ? ? 很快，阿爹在阿媽耳朵邊，嘟囔了幾聲，阿媽出了門。阿爹的蛇藥，是祖上密傳，傳男不傳女，這次是破例告訴了阿媽。不一會兒，草藥采來了，搗碎，草汁，喝下，草渣貼在患處。幾天以后，長毛神奇痊愈。

? ? ? 從那以后，兩村再也沒有發(fā)生過不愉快的事。